小时过年有三盼，盼吃盼喝，盼从头到脚一身崭新，盼迎春的那一挂挂鞭炮。就算日子再苦再穷，到了年末岁首，总得有一点响动。这既是对过往岁月的回敬，也是对新一年的开启和告白。
  一挂做工简单、包装复古的鞭炮，好似一簇花序排列齐整的山花，明媚、热烈、鼓胀，汹涌着辞旧迎新的豪迈。在林林总总的年货里，鞭炮欣然成为农家人心头最淳朴的精神守望，也暗合着仓廪殷实的美好寄托，是不可或缺的一份置办。仿佛只有点燃或长或短的一挂鞭炮，新年才有醉人的烟火气息。这份欢腾和雷动，一时构成农历新年的华彩部，并给予特殊时间节点异样的情感激荡。
  那时，鞭炮比吃食更让孩子们惦念，眼神里流露出年年都有却又年年不同的新奇感。这不单单是乡村少年魂牵梦萦的漫天烟花，也如一个巨大的五彩花冠，在告别旧岁时，礼节性地献给远山近水。
  那些年，上了年岁的老人，比孩子们更在意迎春的第一场盛大绽放，他们要以最乡村的年俗，让田里的五谷感受到春来时的欢天喜地。好年景尽在鞭炮齐鸣的一汪深情中，尽在天空和大地遥远且亲近的活力迸发中。他们更加期待，在新一年来临时，一草一木的耳膜里，都有和春天的雷声同一个韵律的呼唤。这呼唤，是真诚的、温情的，也是悠远的、清脆的。
  那些年的除夕夜，在鞭炮次第点燃的那一瞬间，每一片天空，每一座高山，每一条河流，甚至每一棵大树，每一株小草都虔诚地竖起耳朵，用心倾听淳淳乡音。村舍里的每一个人都仰起头，目光所及，是凌空绽放的朵朵礼花，是光芒璀璨的空中花园。这些腾跃于大山之巅的花朵，调皮地眨着眼，在攀升、在回旋、交织，让这个不同寻常的夜晚绚丽多姿。一幅风调雨顺、国泰民安的锦绣画卷，在夜空中徐徐铺展，山河面孔愈加迷人可亲，万物笑脸娇艳饱满，一切升腾的力量正在抢占节日的制高点。孩子们捂着耳朵奔跑着、追逐着，爽朗的笑声被震山响的鞭炮声淹没，乡村院场俨然成了欢乐的汪洋大海。
  分明是未央之夜，一切都醒着，一切都笑着，一切都在安详地对视着，由近及远、又由远及近的鞭炮轰鸣，将山村的寂静在这一刻彻底打破。这是崭新的一年，劳累了一年的人们需要欢庆，需要释放，更需要一份漫无边际的自嗨。或许，这才是年所应该有的姿态和风貌。也或许，这是另一种形态的春风春雨，正翻越千山万水，抵达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。这样的声响，很快让季节的枝头热闹起来，也让情感的枝头丰赡起来，一种委婉的和煦的呼唤，正让不远处的春天放快脚步。
  童年，就这样悄悄走远，那些被烟花爆竹送走和迎来的岁月，在记忆深处弥合成一道道年轮。现如今，乡村已换了新模样，年也有了新过法，除夕夜也有了新的欢乐表达。越来越多的人，开始呵护并善待青山绿水，他们懂得如何营造鸟语花香的真切和纯粹，他们也更擅长接纳维护山欢水笑的自然和恬淡。除夕夜，与其点燃烟花和礼炮，在不绝于耳的爆裂声中集体欢庆，倒不如让草木和庄稼拥抱着第一缕春风，在夜色中来一曲探戈。
  万家灯火点亮除夕之夜，静谧和清新之中，隐隐约约有枝头鸟鸣传来，它们忠诚地将花开的声音、泥土翻身的声音、水流变暖的声音、炉火噼啪作响的声音，以及返青麦苗拔节的声音、豌豆尖和油菜薹呼吸的声音，大地之上一切生命心跳的声音，汇聚成春天最生态的乐章。这声音生动清纯，堪比乡村天籁，比漫天礼花更能打动人心，也比爆竹声声更契合春来的场景。
  新的一年，就这样沿着大自然的脚印朝前走，无声无息却也昂扬磅礴，和声温润也抑扬顿挫，每一朵花，每一枚新叶，都用尽全力唤醒又一个楚楚动人的春天。那些待放的花苞，那些行将舒展的枝芽，那些油绿油绿的庄稼，不就是大地献给天空的礼花吗？我们像小时候那样举目四望，看见蓝天白云，看见青山碧水，看见新年依然一身盛装，满面春风。
  （作者系市融媒体中心副主任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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