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年之中,秋天最有韵味。春天是小姑娘,花枝招展,很俏也很艳。夏天像新婚不久的小伙子,一身的力气,瓷实、矫健,冒着汗珠子,总想闹腾点动静儿。
入秋之后,天气一下子软和了,蒲叶扇和下火茶派不上用场,太阳换了一副面孔,知了的叫声也不比以前高亢。总感觉秋天慈眉善目,就像邻家的婶儿,穿着贴身的衣裳,棉布质地的衣衫点缀着淡雅素净的小花,俯首弯腰间散发着母性的体香。你和她打招呼,她笑盈盈地望着你。
婶儿就是日子。到了婶儿的年纪,人生就过了一半,就有了阅历和沉淀。到了婶儿的年岁,心里装满柴米油盐酱醋茶,两鬓日渐霜染,双手紧握着生计,也紧握着岁月的老茧。
年怕中秋,月怕半。过了中秋,从时间刻度上讲,一年还剩下的时间不多了,一晃就是年关。岁之中秋即人之中年,人生入秋之后,少了青春年少的天真烂漫,开始接受并承认现实,软和着性子面对世事浮沉,和婶儿一样从容淡定。秋深处,一草一木都如婶儿,都是婶儿,在风霜洗染之后,依然保持着身段和风骨。
人和季节一样,都被时间养大,又同被时间收割。如果说人是岁月的消息树,那么季节就是那一枚枚叶子,婶儿则是仰望蓝天的树冠,如一把彻底撑开的大伞,为日子遮挡风雨。
在秋天,很多地方都有婶儿的影子。秋天的鼻息是有韵律的,不急不慢,像婶儿一样已经过了叽叽喳喳的年龄,从生儿育女和繁重的农事中熬了过来,变得沉稳安静。
落叶很轻,好像婶儿被风吹散的短发,轻轻滑落在季节的肩头,隐隐菊香浸染着蓬松的发丝,愈发乌黑油亮,饱满的脸盘溢满秋收时节特有的诗意与富态。婶儿的腰身,不胖不瘦,怀里揣着丰收的喜庆,嵌在山坡上的石头像扣子一样系在胸前。婶儿的眼睛清亮温和,湛蓝的天空如一方丝帕,遮在头顶,婶儿被庄稼簇拥着,不寂寥,也不娇艳。
在经过了夏季的燥热和蒸腾之后,秋季懂得如何顺承内心,妥帖地释放和回纳。行走在秋天,在并不遥远的地方,总能静下心。出入视线的,是即将离开枝头的树叶,是漫山遍野怒放的野花。你很难想象,在同一个季节里,呈现着两种截然相反的自然现象。怒放和凋谢,高潮和低潮,交织在一起,就是秋季,就是我们视之为婶儿的季节。
农谚道,“山红石头黑,穷人娃子种早麦”。霜降前后,在微凉的天气里,我们在秋收之后迎来秋播。那些松软的泥土好像还没来得及打盹,甚至还余留着上一茬庄稼的体温,可是老农们已经开始扶犁深耕,如此轮回亘古不变。
节气来了,节气又走了。刚刚稍歇了口气的黄土地,又要摊开身子开始孕育。农事总是规律地在节气的指点下,安分守己地扮演着和我们一样的角色,和婶儿一样的角色。此刻,她早已不再有春天的香艳,不再大红大紫,不再草长莺飞,但是她懂得如何接纳和怒放,万山红遍是大地最高规格的礼赞。
秋天就这样和婶儿一样气定神闲,云淡天高,把很多事和人静静地藏在心里,虔诚而自然地迎接每一个早晨和黄昏。秋阳高照,雁群开始迁徙,有些空旷,有些辽远,有些斑斓,满溢着母性的温和。
岁月更替,大地辽阔,我们每个人只是这个季节里的一粒种子,被岁月播种在婶儿一样的秋天里。
(作者单位:安康日报社)